第三章 雾影迷离
叶优里接到属下的电话,获知有人看见在逃的嫌犯在两分钟前驾着银白色宾利跑车路过小坝收费站,心里盘算着以骆羿恒的车技能够在多少分钟内追上去,然后催促:“再快点。”
冷沉的声音唤回了思绪游离的简诺,抬眸看向他,目光在空气中凝结成一线,她居然弯唇笑了下,只是那笑容分明没有笑意,惟有酸涩和疲惫,他听见她悠悠地说:“我要的是答案,不是自圆其说。”
两辆车在宾利前方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直直横在面前。司机骂了声娘,惊出一身冷汗,完全没有想到居然有人敢如此截人,慌乱间大力踩住刹车,在距两车不足半米远的地方尖叫着刹住。
简诺的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微启着唇,眼晴睁得圆圆的,明显被刚刚发生的一幕慑住了。
她说得那么直白,没有丝毫回转的余地。那种倔强地坚强,令人无能为力。
车里的人凝定着前方的身影,眸光暗沉得如深海旋涡,深遂如寒谭般的目光定格在那张熟悉的小脸上,冷峻的面容刹那间蒙上难以铭状的哀痛与无力。
骆羿恒见两人在狭小的空间里闹起来,紧崩的面部线条柔和下来,微微笑了笑。
见她恢复了些精神,叶优里挑了下眉毛,嘻皮笑脸地挑衅:“谁不说话谁傻瓜。”
“去小坝收费站。”叶优里收敛起玩世不恭,面色骤然转阴,“我在西桥守在大半天,居然从小坝那边跑了。”
混沌的天际响过一声闷雷,雨势渐大,顷刻间已将他淹没在冰冷与潮湿里。
过了小坝收费站,车子急驰在高速路上,简诺双手扶着前排座椅的靠背,闪动着黑瞳投向车前窗外的路面上,当一辆白色宾利跑车隐约闯入视线,她惊呼:“在前面。”
“他离开多久了?”低柔的嗓音略带沙哑,问出口的时候心尖纤细的一丝记忆轻轻被触动,她忽觉疲惫不堪,伴随着无止尽的酸涩,封陈的思念与不甘霎时翻涌而出。
尾随在骆羿恒之后的商务车里的男人将之前超车反被超的情景收入眼中,凝冻的表情缓和下来,淡漠的冷星眸里燃起一丝异样的光,修长的手快速打着方向盘,让车子稳稳滑向宾利车左侧的行车道,按下三声喇叭后,骤然提速。
“我车坏了。”叶优里的声音不自觉又拔高了些,咒骂道:“鬼地方居然打不到车,你来接我一下。”
到了停车场,骆羿恒用遥控打开车锁,简诺绕过他沉静地钻进了后座。扶在车门上的手僵了一下,然后轻轻拉开,他对顿住身形的林珊说道:“你坐前面。”
“什么?”骆羿恒一怔。
林珊本就被车内诡异的气氛折磨得心有戚戚,隐约听明白骆羿恒要绕路去接人,懂事地开口说道:“骆律师,你把我放在路边我坐车回去就行。”
简诺顺势抓起他的手张嘴欲咬,惹得叶优里哇哇叫:“你看见没,羿恒,她简直就是属狗的。”
“这样恐怕拦不下来,你们的人什么时候能到?两辆车从左右侧将他夹在中间胜算大些。”这样很冒险,对于热爱赛车的骆羿恒而言却是十拿九稳,但前提是另一辆车必须也要拥有同样的技术和速度,否则很容易出危险。
终于,她找回自己的声音,破碎着喊他的名字:“郜驰!”
叶优里与骆羿恒是高中同学,那种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的好兄弟。毕业后,骆羿恒考入宜城C大国际法系,叶优里择进了同城的警校。至于简诺,自是通过骆羿恒认识的。开朗单纯的简诺很投叶优里的脾气,相熟后他还一度追过人家,期间闹了不少笑话,后来两个人居然成了好朋友,然后就开始打嘴仗,一来一往居然也有几年了。
刹那间,两车车头眼看着就要撞上对方。然而,几乎就要相撞之时,终于猛然刹住。
又是一阵沉默。
“商务车居然能开出这个速度?非人也。”叶优里率先反应过来,顾不得弄清楚帮忙的人是谁,已迅速拉开车门,顾不得外面的倾盆大雨,执枪冲到宾利车前。
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
骆羿恒微蹙了下眉,目不斜视地注意着路况,脚下用力踩住了油门。
简诺的脸色蓦然变白,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烦躁与凌乱,眸底迅速被浓浓的忧伤占据,她悠悠地说:“是一千五百二十六天。”
急风暴雨袭卷的天空之下,简诺茫然而立,她看着面容冷峻的他,一边凝望着她,一边向后倒退,目光清冷深遂。
清瞳之内涌起的朦胧薄雾尚未全部散去,脚下似是踩在云端雾里,有种不真实之感,简诺仿若自言自语般低低地说:“多久了?”
雨势愈来愈大,肆意冲刷着万物。视线并不是很好,然而车速却只增不减。换作别人早就吓得魂都没了,可简诺却镇定如常,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她喜欢这种街景在眼前快速倒退的感觉,她更喜欢这种急驰的车速,仿佛可以将烦恼都一并抛开,越抛越远……
唇沿轻抿,骆羿恒望着她眼中刹那间浮起的伤痛,左胸口堵塞得窒闷难受。面前的女孩茫然的望着他,娇弱的模样格外令人心疼,将手□裤兜里克制住要拥抱她的冲动,他选择了沉默,那个昭然若揭的数字于她,于自己,或许都是一种伤害。
当接到叶优里的电话,骆羿恒莫名松了口气,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决定带她一起过来。他知道,在简诺心情不好的时候,惟有他可以悄无声息地将围绕在她周身的忧伤驱散,有时他不禁想,如果那时他能搓合他们在一起,或许后来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简诺看着他站定在车前,脸上有着寒冰般的冷漠,猛然明白了什么,心跳骤然加速,颤抖地伸出手握上车门把手,下一刻,纤细的身影也融入雨雾之中。
她陷入回忆,记起那人离开的那天也下了很大的雨,她站在雨雾里,任冰冷的液体顺着脸颊滴落而下,只觉脑中空白一片,心不断地一沉再沉,直至坠入无底的深渊,无力救赎。
得到如此精确的答案,骆羿恒脸上惯有的柔和神情已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萧索与落寞。她的心意,他自始至终都知道。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她居然可以坚持到今天。原以为经过这么多年,她或许会变,终有一天不再执著于最初的选择,但在今天他终于明白,他们其实都没变。尽管疲倦,始终不曾放弃。那人离开了多久,他和她,就守侯了多久!
其实从四年前那人离开的时候起,她就开始用大量的时间沉默。但是在外人面前,她依然是开朗活泼的简诺。她说过,不能把自己的痛苦加注到别人身上,没有谁该承担她的痛苦,一如没有谁该为她的幸福埋单,包括眼前的他。
听到后方传来的喇叭声,随即一抹飞速的车影在眼前疾驰掠过。骆羿恒的神色霎时一变,握住方向的手默然用力,心思在瞬间百转千回,最后冷声提醒:“坐稳了。” 随后将车子驶向宾利右侧的超车道。
闻言,叶优里眉毛顿时拧成了结,见骆羿恒也很奇怪地看着他,横了两人一眼:“你个小丫头片子的眼光果然有问题。”他不过是制服穿多了而已,换身便装有这么夸张吗?
朦胧雨雾里,车头相抵的两车上的人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他们保持着双手扶方向盘的姿势隔着玻璃对望。
没有刻意去计算,只是每天临睡前都会自然而然在日历上勾下一笔,默数着他离开的时间,直到昨晚,刚好一千五百二十六天,四年零两个月。
瓢泼大雨之中,女孩单薄的身影如磐石一般僵在那里,纹丝不动。
“什么?”骆羿恒一怔。
阴沉许久的天愈发暗下来,顷刻之间,雨林如海般倾泻而下。简诺坐直了身子凑向车窗,伸出纤细的手指抚上冰冷的玻璃窗,似是摩挲着顺着窗子滑下的无声雨泪。
似是已经习惯了他的大嗓门,骆羿恒神情没有丁点变化,问了他所在的位置后,不等那边反应,直接挂了电话。
男人退出她的视线,退入凄迷的雨雾里。
坐进车里,骆羿恒从车后镜里看她一眼。简诺的双眸轻轻垂下,神情是少有的清冷与漠然,她倚在座位上一动不动,整个人看上去有种不容人接近的距离感。
时间凝冻了万物。一切静止于此。
骆羿恒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闭合的门已紧得没有一丝缝隙。他侧过头来看着她,心微微一颤,忍不住柔声叫她:“小师妹?”
四年。整整四年。他们都在为各自心中的执念等待着,等待着。
骆羿恒点了点头,“那我就不送你了。下午整理一下婚离案的资料,我约了当事人明天见面。”林珊点头应了声好,又听他说:“我和简律师下午就不回去了。”然后在路边停下来,等她下去后,车子急驰而去。
车子箭一般飞驰在雨雾里,所过之处,掀起层层水波。
是啊,说什么呢?她要的答案一直都不是他能给的,他知道,都知道。可越是知道,越是放不了手。骆羿恒调开视线,投向窗外。
很多时候想起来,都会觉得很不可思议。人一旦固执起来,真是无药可救!
简诺冷静下来,不解地抬眼看过去。豆大的水滴砸在车窗上,阻隔了她的视线,当她正欲开口叫骆羿恒时,却见他解开安全带,抬手推开了车门。
“再叫小丫头片子看我不用佛山无影脚踢你。”简诺瞪他。
就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简诺不得不收拾起心绪,正起脸色配合地回嘴:“你说谁傻瓜?想死啊?”
叶优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的宾利车,迅速打电话确定属下的准确位置,并交代了截人办法。
粗扩的男声从电话那端传来,声音大的连简诺都依稀可闻:“羿恒,你哪呢?现在有没有时间?”
思绪正飘忽浮离中,忽然听到接完电话的叶优里沉声道:“调头,羿恒。”
叶优里喉结动了下,忍不住咒骂:“MD,不要命了。”说话间,已摸出配枪握在手上。
“还佛山无影脚,看你瘦不拉几的样儿。腿能抬起来吗?啊?” 倾过身,叶优里抬手戳着她的脑袋,一脸朽木不可雕的痛心。
简诺瞪他一眼,注意到他的衣服,心情忽然好了很多,轻笑着说:“你穿西服的样子怎么那么奇怪,像学校门口卖茶叶蛋的。”
于是,就形成了商务车在左,凌志车在右,宾利居中的情形。当三辆车几乎达到平行位置时,骆羿恒回应似地按了声喇叭,然后两人默契地踩下油门,车影在高速路上飞驰出去。确定距离得当,商务凌志两车忽然同时调转车头。
但是,那个“如果”也仅仅只能在心里想想。毕竟,一切都不能重新来过。
水雾般迷离的眸光停留在商务车内的男人身上,心被利器重重地刺了下,那种疼痛,是长久挥散不去的悲伤。简诺的泪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一滴又一滴,化在雨水里,流淌过心间,最终粉碎在脚下,一如脆弱的心,蓦然间四分五裂地龟裂了。
“为什么不说出来?”骆羿恒终于出声,幽深的眼眸中似是没有一丝感情,又像是聚积了太多复杂难明的情绪,一时间让人分不清是喜是悲。
骆羿恒了然,知道他在执行任务,抬眼看向倒车镜,手上猛打方向盘。车子在马路上划出一条长长的横线,直接转向!
骆羿恒深深呼吸,持续沉默着把车子驶了出去。直到他的手机铃声响起,才终于打破令人窒息的寂静。他拿起来看来电显示,接通:“优里?”
良久之后,男人缓缓启动车子,以一种似慢实快的速度,在简诺的注视下向后退去。
出神地望着那抹背影,飘远的记忆瞬间回放,模糊的影像开始一点点清晰,无声涌至心底。简诺悲凉的发现,曾经以为的起点或许会成为终点,执拗的等待换来的终究不过是天涯两隔。收回茫然的目光,努力逼退眼中的泪意。她告诉自己,不可以哭,要坚强,坚强。
“小丫头眼神儿还挺好。”叶优里半眯着眼晴说道:“就是它,超过去拦住。”
宾利车有所觉,在骆羿恒超车后试图横过车身硬性拦人的时候,速度堪比脱缰的野马般冲了过去。尽管车窗紧闭,依稀可闻撕裂耳膜的风啸划过耳际。
或许是因为大雨的缘故,路上的车辆极少,但为了安全起见避免造成不必要的碰撞擦刮,骆羿恒还是打转向灯提醒前后方车辆自己要超车,然后将油门踩到底,果断地全速超车。
骆羿恒平静地说:“回事务所的路上。有事?”
当车停下来,身材高大的叶优里从路边的加油站里奔出来,坐定后朝骆羿恒大嗓门地嚷嚷:“不愧是赛车手,这种路状居然时速超过一百二。”完全忽略车内流动的阴郁空气,似是完全没发现两人沉闷的脸色,他侧身看向身穿职业装的简诺,拧着浓眉没好气儿地说:“傻瓜你叫什么名字?身份来历?怎么会出现在哥们的车上?”